內山走進山洞入口外的臨時指揮所，這裏之前是工兵的指揮部，裏面裝有可以和地下第二層司令部內直接聯系的臨時電話。

內山剛剛拿起聽筒，就聽到遠處的爆炸聲。木板搭成的小屋也微微晃動了一下。內山若有所思地看看天花板，然後就聽到門外的喧鬧聲。他放下電話推開門，看到101部隊的雇傭兵和憲兵從四面八方跑向毛利等人所在的地面指揮所。

“哦，糟糕。”內山輕輕念著，不過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“糟糕”的表情。他從容地向指揮所走去，遠遠能看到兩個人撞開門跑了出來，是古欽科和看押毛利的雇傭兵士官。兩人灰頭土臉，但看來都沒有受傷。

科尼格也從被雇傭兵當作兵營的食堂裏跑了出來，他奔跑的速度和敏捷的動作與他臃腫的身材非常不協調。科尼格也顧不上偽裝了，一邊跑一邊用德語大聲向手下下達指令。頃刻間混亂平息了，雇傭兵把驚慌失措的日本憲兵趕回了兵營，迅速在發生爆炸的指揮所周圍設下警戒線，兩個雇傭兵互相掩護著沖進還在冒煙的指揮所內，另外兩個人將剛剛從屋裏跑出來的古欽科等人拉到安全的隱蔽地帶——這一切就發生在內山從洞口走到指揮所門前的這段時間裏。

內山走到驚魂未定的古欽科身邊，科尼格也在這裏。古欽科全身都是爆炸激起的灰塵，看起來像是剛被人從面粉袋裏撈出來的小醜。

內山看看古欽科，又看看指揮所的方向，剛才沖進去的兩個雇傭兵已經出來了，他們對著科尼格和內山做了個“安全”的手勢。

“忘了把毛利大人的手榴彈收起來了？”內山問古欽科。科尼格迷惑地看了看內山，隨即想起了手榴彈的事。

“他自爆了？”科尼格問道。

內山和古欽科同時搖搖頭，古欽科說道：“其實是，有人在地下三層抓住一個叫長谷川的憲兵，對方透露了一些有用的情報，但他說有些事情只能對毛利先生說，結果我們帶他進去後，他就拉響了毛利放在桌子上的手榴彈……”

“怎麽這麽愚蠢，被一點蠅頭小利就沖昏了頭腦，竟然放松了警惕？！”科尼格瞪著古欽科，語氣非常嚴厲。

古欽科看看科尼格，又看了看內山，隨即意識到這兩個人自己都得罪不起，只好先把過錯全攬到自己頭上：“都是我不對，好在沒有傷到您兩位……”然後他又指指跟自己一起逃出來的士官，說道：“施密德中士已經把長谷川的頸椎踩的錯位了，按理說一般人是不可能再做出這麽猛烈的動作了，那樣瘋狂的撲上去就算不死也得殘廢，那小子大概是抱定了必死的決心吧。早聽說神風突擊隊威力驚人，沒想到竟然在這裏見到……”古欽科打著哈哈，科尼格一時也拿他沒轍。

內山看看施密德中士，如果不穿軍裝的話，後者更像個肥胖的肉店老板。“這就是你說的刑訊專家吧？”他問古欽科。

“是啊，外號叫斯寇皮揚（蠍子），本名叫施奈德，戰前是居住在捷克蘇臺德區的日耳曼族人，德國吞並捷克以後就加入了蓋世太保（納粹秘密警察），被他踩斷脖子的人沒有上千也有幾百了。沒想到這次失手了……”古欽科把主要責任推給了施密德，施密德只懂德語和捷克語，並不清楚古欽科用日語在說什麽，只知道提到了自己。他向內山笑了笑，笑容幾乎可以說是憨厚，但眼神卻和其他雇傭兵一樣空洞而冷酷。

內山也向施密德笑了笑，說道：“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，營地內的情緒可能有些失控了。”他突然指了指憲兵兵營的方向。

幾個人看過去，發現幾個青年憲兵似乎正在和把守在兵營門口的雇傭兵爭吵，內山能隱約聽到爭吵的內容，青年憲兵懷疑雇傭兵殺死了毛利，要求立刻給予解釋。而不懂日語的雇傭兵根本不想理睬日本憲兵的要求，幹脆摘下肩頭的自動槍做出了威脅的動作。年輕氣盛的憲兵也不示弱，有人已經掏出了手槍。形勢一觸即發，處理不好的話，可能會引起憲兵和雇傭兵之間的暴力沖突，甚至是兵變。

內山快步走向兵營，科尼格和古欽科緊隨其後。經過指揮所門口時，內山問剛從裏面出來的兩個雇傭兵：“都死了？”

科尼格迅速將內山的話翻譯給對方，這次他講的是俄語，對方給出了肯定的答覆。

來到兵營門口，憲兵和雇傭兵的爭吵已經發展到肢體沖突，內山大喝道：“安靜！”科尼格也用俄語向雇傭兵發出後退的指令，剛才情急之下他不小心講了德語，但目前他們還需要偽裝下去，所以科尼格在有日本憲兵在場的地方還是講俄語。

看到長官出現，憲兵們的情緒平靜了下來。內山下令：“兵營裏的所有人，拿好武器出來列隊！”

憲兵們忙碌起來，內山看看科尼格，說道：“不用擔心。”科尼格點點頭，帶著手下後退了幾步。

內山看了看列隊站好的憲兵。這些都是最近征召的新兵，平均年齡不到20歲，雖然年輕氣盛，但是思想都很簡單。內山心裏已經有了對策。

全體憲兵列隊站好後，內山神態自若地開始講話：“你們都知道，天皇陛下已經接受停戰協議了，從今以後，我們將在陛下的指導下與聯合國展開合作，重建國家。天皇陛下的命令，就是我們的生命，對不對？”

“對！”幾十個人異口同聲地回答道，這樣的回答是不需要動腦子的。

“然而，有一些對聖意心懷不滿的反國家分子，混進了這個基地！這些陰謀分子意圖利用基地內寶貴的設施和資源，對抗皇軍和聯合國軍的合作！他們的目的，是在滿洲建立與天皇陛下對抗的根據地，是要分裂國家！”內山突然轉身指著冒著煙的指揮所，大吼道：“這就是陰謀分子策劃的攻擊行為！是他們陰謀毀滅皇國的序幕！”

在內山充滿戲劇性的誇張表演下，一些憲兵已經露出義憤填膺的表情。內山順水推舟，他眼也不眨地編了起來：“一個叫長谷川的憲兵——你們中可能有些人還認識他——他就是陰謀分子的一員！他混進指揮部實施自爆，妄圖一舉炸死毛利大人和聯合國軍指揮官，然後在基地內制造混亂，趁機奪取基地控制權！但是毛利大人識破了敵人的陰謀，他舍身保護了聯合國軍指揮官，自己卻不幸身亡了。”內山裝模作樣地低下頭，做出無比沈痛的樣子。

憲兵們的表情也變得沈痛起來，有些人甚至還熱淚盈眶。

“但是！”內山又擡頭吼了起來：“毛利大人不能白白犧牲！長谷川的行為，不但是行刺，而且還是一個信號，目的是向兵營內的同夥傳遞信息，讓他們煽動大家與聯合國軍的對立情緒，借機制造兵變！剛才是誰帶頭和聯合國軍爭吵的？”

幾個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射到一個矮小的憲兵身上。站在他身後的人一腳把他踹出隊列，這個矮小的憲兵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，內山已經抽出手槍，瞄準他的頭部開了一槍。

“陰謀分子的同黨，該不該死！？”槍聲未落，內山就大喝道。

“該死！”幾十個人發出一模一樣的回答，吼聲響徹天際。

“這個家夥可能還有同黨！”內山拋出最後的殺手鐧，“他可能就在我們中間！從現在開始，如果有什麽人表現奇怪，或者說什麽奇怪的話，每個人都有義務向主管軍官小林中尉報告！”

“報告！”立刻就有人舉手揭發，“木村正治剛才在兵營內發表議論，質疑停戰協議！煽動不滿情緒！”

“是誰？”內山喝道。

名叫木村的士兵立刻被身邊的兩個人繳了槍，架了出來。

“等一下，我不是陰謀分子！”木村絕望地大叫。但話音未落，一個憲兵就用槍托狠狠地砸在他的後腦上，木村哼都沒哼一聲就撲倒在地上，血從嘴和鼻子中流了出來，眼看性命不保。

狂熱的青年人，在嗅到血腥味以後會變得極端暴力。

“報告！”又有人舉手，有幾個憲兵突然感到不寒而栗。

“等一下！”內山也覺得這樣下去弄不好又會失控，“舉報必須用書面形式，舉報者要署名，還要詳細寫出可疑分子的舉動和言論，最後還要有證人作證。另外，你們要互相監督，軍官查證之前，禁止私刑！明白了嗎？”

“明白！”

“解散！”

從大部分憲兵警惕的表情上，內山知道自己的策略已經奏效，雖然他剛才還在幾個人的臉上看到質疑和不信任，但經過這番誇張的、鮮血淋漓的暴力鬧劇後，所有人都會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藏起來，互相猜忌，互相提防。

內山面無表情地走向指揮所，準備去看看毛利最後的慘狀，這也是他的樂趣之一。

科尼格跟了上來，微笑著說道：“發動他們互相舉報，不但平息了不滿情緒還轉移了視線。看來我們德國人和你們日本人的相似之處還真多。”

“你狀態好多了。”內山斜眼看了看科尼格。

“睡了半個小時，放松了很多。再說我也想通了，如何取得V42是你的事，我們只負責保護你和V42穿越戰線和潛艇匯合。別的事情我何必操心。”科尼格輕松地說道。

“你就放心吧。”內山似乎在安慰科尼格。

“只是發動這種互相監察互相舉報的運動，很容易引起內訌呢，你不擔心嗎？”科尼格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。

“他們……”內山停下腳步看了看兵營方向，面無表情地說道：“多半活不了那麽久。”

“是組織的命令？”

“其實也是關東軍總司令部的絕密命令。”內山答道，好像在說什麽無關輕重的事情：“I實驗區裏的秘密太多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。”

“我們樂意效勞。”科尼格笑瞇瞇地說道。他剛才偷偷服用了大劑量的甲基苯丙胺，藥物的不良戒斷反應已經暫時消失了。

“沒錯，以後真的有很多事情要勞駕你們的人呢。”內山報之以微笑，卻似乎話中有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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